字裡行間:在殘酷現實中找電幻中的第二人生 - 張煒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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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幾年間,香港的色彩不再,相信很多人都有同感。當你面對當下拉扯的政治環境,還要走過疫情,對於大部份人文主義的信徒來說,現實往往是如此無情地衝擊你一直深信不疑的價值觀。每日的「新常態」,成為最蹂躪的日子。藝術創作亦如是,你總會感到那股不自在的昏暗。你和我,誰和誰,彷彿置身於久病中的味覺,食之無味,卻滿口淡淡的苦澀。最近的藝術作品,或者藝術展覽都抵不過那單調的鬱悶,在同溫圍爐的境況下,難怪我們愈來愈難寫出多彩的評論。

當聚集也成為一種罪的世道,馬琼珠、何倩彤及文美桃的三人聯展「字裡行間」,便在這大前提下,襯著這段縫隙中喘息,攝身浮上地表。看了幾篇相關報導與評論,總會提到展覽沒有明確的主題,誠然,從展覽簡介中,亦寫到 「展覽在沒有明確策展框架底下讓藝術家自由生成作品,喃喃自語到末了卻是氣息相近」。香港藝術家的拿手好戲,往往是將主題無限延伸,明顯地,這不是今次聯展的重點。

還看「字裡行間」的作品,縱使三人的創作風格各有異同,當中氣息相近,幾許能歸根於她們的創作中,將現實中的色彩幾乎奪去,不論是馬琼珠與何倩彤的單色畫作,還是文美桃的的人體雕塑,作品不以奇觀式的視覺震撼為主,而是角落中的小黑洞,這種輕盈而幽暗的氣氛,成為展覽的主旋律。除了氣氛以外,三人的作品包含了許多電影的文本互涉,並且有意識地將各種支離破碎(身體、現成物、影像、繪畫等)再重組。因為不少作品都借鑒電影文本,對於電影的愛好者,不少作品在視覺上會似曾相識。當中不乏文化或視覺符號,還有電影文本的再隱喻,同樣使觀眾覺得她們的作品互相牽動。然而,你總會被作品的幽暗氣氛及情緒所帶動,不致於對公共與私密符號作出過度詮釋。

何倩彤與馬琼珠的作品能互作比讀,梁寶山早前已撰文論述 ,這幾年間,她們創作上似有還無的轉向,確實令兩人作品的共讀效果提高。鉛筆、木顏色等媒材,因它纖幼不渲染,畫者每次下筆的力度,都毫不保留呈現在畫紙上,每一筆每一線,仿如一步一腳印,予人非常踏實的存在感,正如馬琼珠的重量級作品《七頭》,撇除所有藝術家的解畫後,既可視為畫家的吶喊,也可將繪畫這行為當成儀式,透過不斷重複的繪畫勞動,印證藝術家自身的存在。提到馬琼珠的創作,自她個展「時間曾經打一個摺」以後,似乎找到了創作的另一階梯(出口?),也練鍛出藝術家的創作方法學,紙本、金箔等總會帶著物理的輕盈,卻在繪畫勞動重新排列編碼,從而堆疊成如履薄冰般的張力,如《乖乖》就是將一種毫不起眼的零食,堆疊成碰不得的藝術品。

何倩彤展出的作品,大都關於時間與光,《時間是他的玩具》維持了藝術家一貫嚴謹細緻,《晚星》將多部電影撮取空鏡部分,串連成何倩彤有關光的故事,顯示出藝術家對電影的狂熱與敏感度。然而,但更值得留意的,還是她較為直面地將自己的情緒展露於觀眾前,從踏實的藝術實踐中找回自己,從「藝術家」這代詞中,找回何倩彤。這次展出的畫,如《病是恆久忍耐》,細觀下跟她過往的創作有點分別,是筆觸的細膩?還是隨意?失去了幾分藝術家的光環以後,卻多了一種「生而為人」的本色。


文美桃的雕塑與平面作品,在這次展覽中起了中介的作用,同時顯得份外審慎,甚至有點拘謹。記得她之前個展「彼岸之地」,某些身體造型的元素、擺位等還帶著幾分的隨意,到了這次聯展,《扒手》和《案法現場 – 腳》已不再復見那種隨意,而是在造型、議題,物料等關係愈見緊湊。異化扭曲的立體身體斷肢、「腫瘤」等組合都是精心部署,構成了最直接的視覺衝擊,比起前兩位藝術家的內斂成為反差,與此同時,身體的斷肢同樣是何倩彤畫這次畫作中的母題。另一邊廂,《誰是殺手》除了能教人聯想到社會事件上,還憑著藝術家精準的加工,肆意混淆影像與繪畫的界線,與馬琼珠的拼貼能互相比讀,這種精細與嚴謹,相信花了藝術家不少力氣。


結語
如是,電影是這次展覽創作的註腳,也是情緒的救生索,人生如看戲,經過黑暗的隧道,短暫代入光影的薰陶,然後又再穿過黑暗返回人世,其實,我們總喜愛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。想起米蘭昆德拉的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,人生的「永劫回歸」不會出現,我們在抉擇中不能重複每一個選擇,讓自己得到最好的將來。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選擇後其他選項的可能性。然而,在這次展覽中,藝術家有意無意地,在創作中重選了「人生」。

字裡行間,如同日常得尋常之事,可能是最容易淡忘疏忽的空間。同樣地,在密密麻麻的文字海中,可以是空白,可以是想像,也可以是紓緩。這種近乎色即是空的道理,我們(觀眾)要如何投入,要如何理解?要如何提醒自己不要習慣,不要忘記?「我們」也在這次展覽中擔當重要角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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